2016/02/29
公公。
買了根大蠟燭。
然後,公公過身了。
這不突然,我知道。這一切來的並不突然。
這次是表弟告訴我的。
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告訴我媽他把這事告訴我了,反正我不問,他們不會講,也許讓我知道的時機通常都會是在事件發生後的幾個月。
一如之前公公失蹤、入院,很多時他們都說得很輕鬆,就像家中發生事,連法庭都上過了,也是沒有告訴過我,可惜我總違背他們好意,總覺得事情沒有想像中輕鬆。
上次媽媽說,八九十歲,老人病,也沒法子。
我想了想,也只能應道,嗯也是。
心裹卻暗暗奢望,總能撐到夏天吧,到夏天就好,能多見幾面總是好的。
即使我於他而言可能只是個面目模糊的陌生女生,他不會記得我原來是他外孫女。這是個單向性的願望,一廂情願大概也不過指這樣。許是自私吧?即便如此,我還是想看見他。
於我而言,真正對他外觀有印象是兩三年前的事了。第一年來加返港後,遲大到的喝茶,他消瘦了許多,不過公公本來就很瘦。在那個我懂事後他會把我和另一個表姐弄混的時光,已經覺得他是那種會被風吹走的身材,但予人硬朗的感覺與爽直的笑容卻像會與狂風對抗,告訴你,我才不會輸給風呢。高高瘦瘦,喜歡吃魚,吃飯才出來,床上總有很多零食,不搭時不搭調的搭話。
近這兩年,看他迷路時的照片,可真算是骨瘦如柴。變化總是不知不覺間的事,一眼一眼地看著,總不覺得有什麼變化,拿許久之前的東西作對比,便驟覺,許多事大不如前了。正如到現在我還是覺得我表弟還是那副嬰兒臉,公公的笑聲依然硬朗且突兀。
可是沒有事是一樣的了。沒有。
在很久很久、還沒有老人痴呆之前,公公就經常把我和詩詩表姐弄混,那時總覺得不以為然,反正也沒兩句,弄混也沒差。現在想來,過了身的公公,你會知道在這邊哭著想你的女生,是瑩瑩嗎?會突然惦起那個沒有守在你床邊的外孫女嗎?會在香港的天空笑罵我這個不孝的孫女嗎?
每個人都在。對不起,公公。
對不起。
你有看到我嗎。
有麼。
/
在回家的路上心血來潮連上網站,看見表弟傳來的惡耗。
我站在停車場,洌風吹過,我沒有哭、沒有眼紅,現在想起來,大概那刻我臉上還是掛著微笑的,而肯定的是,當時的我無論是什麼表情,一定都凝固停在臉上了。停下腳步把這個消息消化了好幾十秒,再次邁開腳步的時候我在想,是幾月呢,四月嗎?
不,是三月一。
我站在路口把這件事反覆想了好幾遍,還沒收到表弟傳來的答覆,在腦海中大概就這有他給我的那幾隻字。彷如被迫般眼眶有幾滴淚水,沒有更多。
我覺得自己是麻木到不哭,從前阿姨的癌症復發,大姑丈因癌過身,三姑媽、二姑媽、大伯父、二伯父、大姑媽……各種各樣的惡耗自我真的懂事起,好像從沒停下來過,更莫提稍遠一點的親戚。
跟朋友說起,他問我,要回港嗎?我說,不知道,還未定,不過都習慣了。
我以為如此。
回到家中,把所有東西放下,我嗚咽起來,可是沒覺得自己有眼淚。心裹想著,謝苡瑩妳這個人真虛偽,為了道德人情倫理世俗感觀,沒眼淚、沒頭沒臉地哭。
可是不知道什麼時候,一整臉都是濕的,紙巾都用都好幾張,我只聽到自己還在嗚咽,還是感覺不到眼裹有淚水要溢出來。
淚痕與一臉的水,從那裡來的呢?
看著前方、電腦後的鏡子,才驟覺鏡中之人何其狼狽。和表弟笑言大家都在,我就是個不孝孫的好例子,他安慰道公公會明白的。
連自己心裹也忍不住嘲笑,公公他還知道我這個人嗎?先不說他有把我和表姐弄混的這個笑話,說實在的話,與父親相比我本來就不親母親那邊的人。
中學以後,許多非大時大節的聚頭我都缺席,沒兩句、搭不上話,來來去去都是問候近況,或者有意無意的調笑,相反與父親那邊的人相處感覺更自在,可以和大表姐在置地喝杯茶談一整個上、下午,寧願主動約Sue表姐吃晚餐。
No offense,我猜並非出現過什麼大過節,也不知道是從何而起,只是我感覺自己在那邊並不討喜,也無謂礙事。大概於我來說只有表弟能說上兩句,畢竟算是從小相處到大,但隨著成長,疏離是一定的,甚自耳濡目染到覺得我並非什麼好人,估計我本人從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好話,畢竟我從來不是個乖孩子。
逃學、欠交功課、任性妄為,是個讓父母相當頭痛的孩子,可能這些便是那邊的人或者他長大後覺得的我。但無論如何,我還是這樣頑劣地走了過來。
亦因如此,絕對不疏遠,算得上摯親的親人,內心卻總是覺得難以接近。
如此不算疏離,但也沒兩句的情況下,再加上因出國三年沒有出席任何時節聚會,公公還會記得有我這個孩子嗎?
沒有也沒關係,讓我自私地想你就好。畢竟無論什麼感情都是單方向的事,正如別人喜歡不喜歡你是別人的事、父母愛不愛你是父母的事、你愛不愛你自己,是你自己的事。
雖然這是有點遠的加拿大,公公,我為你點起的蠟燭,你有看到嗎?
是海水的味道,母親說過你以前是捕魚的,這個味道會令你願諒沒怎和你親近過的我嗎?會發出那突兀而低沉的笑聲嗎?
願你離開得安詳。願被留下來的人生活安穩。
孫女 瑩瑩。
寫於加拿大二月二十八日晚上八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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